雨下得邪性,打在老槐树叶上噼啪作响。林夏抹了把糊住视线的雨水,背包里的相机硌得肩胛生疼。石板路被青苔染成墨绿色,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什么活物背上。
外乡人,祠堂不能进啊!
枯瘦的手突然抓住她手腕,林夏差点把三脚架砸过去。回头看见个裹着靛蓝布衫的老头,浑浊的眼球蒙着层白翳。三天前她刚进槐树村时,这老头就蹲在村口磨刀,青石板上淌着的锈水比晚霞还红。
我拍完民俗照片就走。林夏挣了挣,老人指甲缝里的黑泥蹭在她表带上。腕表突然开始发疯似的乱转,分针逆时针狂飙。
老人喉咙里发出咯咯怪笑,树皮似的脸皱成一团:戌时三刻,井水要沸了。。。。。。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沉闷的凿击声,像是有人在用铁锹掘坟。
入夜后林夏总听见窗纸沙沙响。第三次掀开粗布窗帘时,月光正好劈在院里的老井上。井沿青砖泛着水光,一绺湿漉漉的黑发正从井口缓缓爬出来,发梢还粘着暗绿色的水藻。
幻觉,深山老林湿气重。。。。。。她哆嗦着摸出安定片,忽然发现背包夹层里塞着张泛黄的纸。墨迹洇开的繁体字歪歪扭扭写着:壬寅年七月初七,献童男女各一,镇于井,可安。
手机在这时亮起来,村长发来的消息在屏幕上幽幽泛蓝:林记者,明早带您看跳大神。配图是口雕着符咒的青铜鼎,鼎沿沾着几片暗红色指甲。
第二天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,全村人都挤在祠堂前。神婆脸上涂着白垩,踩着禹步绕那口井转圈。林夏刚举起相机,镜头里突然闪过张惨白的脸——昨天见过的疯女人被四个壮汉架着往井口拖,褪色的红棉袄下露出一截青紫的小腿,脚腕上系着的铜铃铛呛啷呛啷砸在井台上。
等等!你们这是。。。。。。林夏往前冲的刹那,腕表表面啪地炸开裂纹。神婆猛地扭头冲她笑,嘴角直接咧到耳根,露出两排尖细的鲨鱼齿。井底突然传来婴儿啼哭,疯女人的尖叫声像被什么掐断了,只剩铜铃铛在井壁碰撞的闷响。
当晚林夏蜷在招待所木板床上发抖。走廊尽头传来指甲抓挠门板的声音,间杂着湿漉漉的脚步声。她死死攥着手机,三天前发的定位信息始终显示发送失败。凌晨三点,充电宝最后一格电耗尽时,她终于看清蚊帐外站着的影子——没有头,脖颈断口处滴滴答答往下淌泥水。
破晓时分林夏摸到了祠堂后窗。供桌上摆着七个陶瓮,瓮口用朱砂封着黄符。最中间的瓮身有道裂缝,半只泡胀的童尸手掌从里面伸出来,指节上套着枚褪色的银镯子,和她包里那张旧报纸上失踪儿童戴的一模一样。
他们拿活人填井。身后响起沙哑的女声,白天的疯女人正蹲在香案底下啃生肉,嘴角挂着碎肉渣,光绪二十八年发瘟疫,全村人早就死绝了。。。。。。女人突然惊恐地指向林夏身后,戌时三刻!井水又沸了!
林夏转身时正对上井口喷出的黑雾。浓雾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脸,都是她这几天见过的村民。腐臭的井水漫过脚背时她才明白,三天前进村时踩过的界碑根本不是槐树村,而是苔藓覆盖的槐鬼村。
井底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,七具挂着银镯的小骷髅从淤泥里坐起来。林夏最后看见的是自己的单反相机,三天来拍摄的所有村民照片里,根本没有任何人影,只有她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村路上,对着空气微笑。
林夏的指甲抠进祠堂门框里,木刺扎进掌心都没觉出疼。井里冒出来的黑雾像有生命似的缠上她脚踝,冰凉刺骨的触感顺着小腿往上爬。疯女人突然从香案底下窜出来,干瘦的手腕跟铁钳似的拽住她就往后门拖。
你他妈轻点!林夏被门槛绊了个踉跄,后腰撞上口破水缸。缸里泡着团黑乎乎的东西,凑近了看是只长满绿毛的断手,中指上还戴着个金戒指——跟村长手上那个一模一样。
疯女人突然把整张脸贴过来,林夏这才发现她左眼珠是木头雕的,裂缝里钻出半截白蛆:看见老槐树下的红布没那底下埋着开山斧,戌时三刻砍断祠堂供桌,或许。。。。。。
话没说完,祠堂大门砰地被撞开。村长提着煤油灯站在雨里,灯罩上溅的全是血点子。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村民,个个手里攥着锈迹斑斑的镰刀。最瘆人的是他们的脸——白天还跟活人似的皮肉,这会儿全跟融化的蜡油似的往下淌,露出底下灰白的骨头。
林记者,该喝井水了。村长笑的时候下巴颏掉下来半截,用根麻绳胡乱拴在脖子上。林夏抄起水缸里的断手砸过去,拽着疯女人就往槐树林里钻。
雨越下越大,砸在脸上跟冰碴子似的。跑过村口石磨时,林夏突然想起三天前进村的情形。那天磨盘上堆着新鲜猪头,现在再看,哪是什么猪头——分明是个腐烂的人头,蛆虫正从空洞的眼眶里簌簌往下掉。
这边!疯女人突然拐进条隐蔽的土沟。林夏跟着跳下去时,腐臭味呛得她直干呕。土沟壁上嵌着几十个陶罐,每个罐口都塞着团乌黑的头发。最里头那个罐子被打碎了,半具小孩的尸骨蜷在泥水里,手腕上银镯子刻着长命百岁。
疯女人突然抓起把烂泥往林夏脸上抹:遮住活人气!戌时三刻要到了!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嚎叫,跟野狗发情似的。林夏摸到老槐树下时,手腕上的表盘彻底碎了,玻璃碴子扎进肉里。
红布底下根本不是斧头,是根人腿骨。林夏刚要骂娘,突然摸到骨头缝里卡着把生锈的柴刀。身后传来黏腻的脚步声,她一回头正对上神婆那张大白脸——这老东西手脚并用在地上爬,脊椎骨从后颈支棱出来,活像只人形蜘蛛。
砍树!砍树!疯女人突然尖叫着扑上来,被神婆一爪子撕开半边肩膀。林夏抡起柴刀往老槐树上砍,刀刃刚碰树皮,整棵树突然发出婴儿啼哭似的惨叫。暗红色的树汁喷了她满脸,腥得跟血一个味。
树身裂开道口子,里头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牙。林夏突然想起招待所墙上的县志拓片——槐木通阴,以童骨养之。这哪是什么老槐树,分明是吃人肉长大的鬼东西!
井口方向突然传来铁链崩断的巨响,大地开始跟波浪似的起伏。疯女人趴在地上哈哈狂笑,木头眼珠啪嗒掉进泥坑里:成了!镇物破了!她突然抓住林夏的手按在自己心口,触感像按在团烂棉絮上——根本没有心跳。